主人李仲元先生……

　　班固《西都赋》云：『元元本本，殚见洽闻。』原指探索事物的根由底细，后多形容见多识广，知识渊博。当下，由李仲元先生《缘斋存稿》自书诗书观之，其逾一甲子，为文为书之历程，秉承家训、探赜索隐、见贤思齐、转益多师之精神，确实是对『元元本本，殚见洽闻』最为优雅的阐释。

　　李仲元先生问学，由其父辽宁省博物馆馆长李文信先生开蒙，《四书》之经典，《幼学故事琼林》之杂识，了然于心襟；《宣示表》之书艺，《宣和画谱》之绘事，优游于胸次。我相信，作为博物馆学家，李文信夫子定是对书论有着精研，王羲之《论书》曰：『夫书者，玄妙之伎也，若非通人志士，学无及之。大抵书须存思，余览李斯等论笔势，及钟繇书，骨甚是不轻，恐子孙不记，故叙而论之。』其父正是用中国最为传统的传承方式，使李仲元『博学通会』，进而『于学有志』，然后『沉想存思』。

　　余以为，作为学人，问学之际，当有『敬畏』之心，且在于二境，一曰先生，二曰经典。侍先生旁，当担柴挑水，掩口而立，目不斜视，惟见先生，不知其他；对经典立，宜洁目沐手，屏息而静，心无旁骛，晋敬前贤，『认祖归宗』，经年累月。

　　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云：『学者欲能书，当得通人以为师。然通人不可多得……』李仲元是幸运的，在承继家学，『认祖归宗』、『对经典立』之际，又得遇辽东鸿儒沈延毅夫子，沈老为康有为摸顶弟子，沈阳市文史馆馆长。启功先生曾以『而今魏法在辽东』评论沈老书法。于是李仲元凡三十年『侍先生旁』、『洁目沐手，屏息而静，心无旁骛』，经年累月，不知寒暑。

　　李仲元习书自欧阳率更《九成宫》入，继习褚遂良《大字阴符经》、颜真卿《争座位》，进而追摹『二王』《快雪时晴》、《鸭头丸帖》等。孙过庭《书谱》曰：『夫质以代兴，妍因俗易。虽书契之作，适以记言；而淳醨一迁，质文三变，驰鹜沿革，物理常然。贵能古不乖时，今不同弊，所谓「文质彬彬。然后君子」。』时移事易，李仲元『心摹手追』、『池墨尽黑』后，书风亦有『三变』，即由平正至险绝复归平正，然其可贵处在于万变皆在『物理常然』当中。在其人书俱老之时，依然『从心所欲不逾矩』，『文质彬彬，然后君子。』

　　天地谓德，四时有序。碑帖功用，究其内容，大都为记功、记言、记事，记德者为大宗，皆秉乎天地大礼。李仲元沉潜沈阳故宫博物院数十年，自然深谙『导德齐礼』之大宗大礼。以『文以载道，书以焕采』为其根本。王僧虔《笔意赞》云：『书之妙道，神采为上，形质次之，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。以斯言之，岂易多得？必使心忘于笔，手忘于书，心手达情，书不忘想，是谓求之不得，考之即彰』。一文知其源，一语明其远，一书会其达。由李仲元所作所书《沈阳赋》考之，其源也载道，其远也溯本，其达也铭心。李仲元于沈阳故宫凤凰楼久矣，沐先贤恩泽，霖紫气东来，赋学于班固陆柬之，森严得亦步亦趋。书仿就馆阁台阁体，典雅般如登庙堂。『字之巧处，在用笔，尤在用墨。然非多见古人真迹，不足与语此窍也。』故沈阳故宫里的仲元先生每日『如遇古人』，其书必『形神兼备，心手双畅』，因而仲元先生之书第一境当以『雅』胜。

　　余以为李仲元先生其书第二境在于以『奇』流。阮元《北碑南帖论》『南派乃江左风流，疏放妍妙，长于启牍。』李仲元正是于『二王』及前先贤经典发力，钟情简札墨迹，醉心尺度翰墨，以长锋羊毫，劲健作书。董其昌《画禅室随笔》曰：『古人作书，必不作正局。盖以奇为正。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。兰亭非不正，其纵宕用笔处，无迹可寻。若形模相似，转去转远。』

　　李仲元研读书论，取法乎上，非唐以前不写。

　　广取博研，以指划裘，散发濡墨，成竹在胸。正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所谓『若所见博，所临多，熟古今之体变，通源流之分合，尽得于目，盖存于心，尽应于手，如蜂采花，酝酿久之，变化纵横，自有成效。』

　　诗可恰情，书能养性。在北京师范大学为博士后期间，知启功先生晚年常常吟诵其在祖父臂弯时所教二首诗，若从心田发出，如今，曾问学于启功先生的李仲元，其书法正如启功先生所云『唐人见我当相视一笑』！观照李仲元先生的书法气质面貌，高古毕肖于《张翰帖》之气息，于是我们于欧阳率更处找到了答案。